【澜巍】奇鸟

  沈巍坐在石头上,身边坐着昆仑。

  

  他们一开始都没有交谈,天上飞过许多鸟,像是迁徙的鸟群,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鸟恰好在这一瞬间掠过他们的头顶。鸟的影子遮天蔽日,像一大块黑色的布蒙在沈巍和昆仑眼前,沈巍扭头想跟昆仑说上两句话,关于这群奇异的鸟,关于这块黑色的布,然而当他扭过头去的时候,发现昆仑的身上没有鸟的影子。

  

  “是否会有光被遮挡却不留下阴影的事发生?”

  

  沈巍率先开口发问,日头正高,虽然有鸟群遮阴,还是诱得人直往外冒汗。沈巍这才发现昆仑穿着的衣服也有些不合时宜,这无论如何来评判都该是冬日的打扮,可昆仑却连一滴汗都没有流。

  

  “你不感觉这天气有些炎热吗?”

  

  昆仑不言不语,只拿出一根他曾经喂沈巍吃过的食物来,剥下壳放到嘴里。鸟不停歇地飞,永无止尽地飞,以至于白日就快要变成黑天。沈巍犹豫着脱下面具,不知昆仑是否是不愿与戴着面具的他交谈所以才不开口。他把面具握在手里,有些紧张地注视着昆仑,昆仑身处在一片不自然的光晕里,没有阴影遮挡。沈巍试着把自己的一根手指伸过去,试探着光源,但无论他的手放在怎样的位置,都没有留下哪怕分毫的影子来。

  

  “真奇怪,”沈巍笑了,这个笑有困惑的意思,还有新奇的意思,他时常感觉昆仑带来的东西都是新鲜的,与众不同的,好像他生活在一颗星星,而昆仑生活在另一颗星星,当昆仑和他攀谈时,就会把另一颗星星上的星尘撒到他身上,让他拥有漂浮的能力,“倒像是昆仑你自己在发光似的。或许我判断错误,太阳并不来自我们的头顶,而恰恰就是坐在我身边的你。”

  

  昆仑用舌头把食物顶到另一边,沈巍看到他的右颊鼓起来了圆圆的一个球状。多有意思的食物,含而不化,硬而难嚼,好像一块甜滋滋的石头连着树枝。沈巍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,用能量将它磨成一个圆圆的小球,放在手心里给昆仑看。

  

  “你看,这不就是你给我吃的东西!”沈巍晃动手腕,让小球在手心里来来回回地滚动。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,好像趴在地底下多年,一朝出土得以鸣叫的蝉在看这个世间一般,他就这样看着昆仑,好像真的在注视太阳本身一样。

  

  昆仑从他手心里接过那个石球,沈巍因此而更加开心起来。这时候鸟群消失了,不像是终于飞走,而是凭空消失,像是一出戏需要有鸟群作为道具,因而将它们放上舞台,接着这一幕过去了,又急急忙忙把这群受过训练的鸟赶到后台去,台上空空荡荡的,只留下尚且没有结束戏份的沈巍和昆仑,坐在道具用的石头上,接着演完接下来的故事。

  

  “鸟群消失了。”沈巍注意到了这奇怪的事件,可昆仑依旧没有说话,只是低着头把玩手心里的石球。沈巍有些沮丧,他对昆仑倾慕已久,况且在他不知为何有些模模糊糊的记忆里,他和昆仑该是亲密无间的,此时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尴尬相对。沈巍把面具放到昆仑眼前,让昆仑透过面具看看这个世界。

  

  昆仑忽然抬起头,石球滚落到地上,沈巍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昆仑捏住了手腕,就这样就着沈巍的手隔空戴着面具看沈巍。

  

  “沈巍,该摘下面具了,有人帮你兜着你的恐惧的时候,你就该摘下面具了。”

  

  沈巍醒来。

  

  他正躺在地上,他怎么会躺在地上就睡着了呢?他坐起身,一边四处观察周围的景象一边回想他是怎么来到这里,并且最后躺在地上的,可他想不起来。

  

  沈巍判断自己正睡在一个树林里,现在应该是深秋了,地上铺着很厚的落叶,其中的一部分已经镶嵌进了土地。他正要撑着地站起来,无数的飞鸟突然涌过来,它们飞得很不寻常,有些甚至是贴着地面飞行,数不清的飞鸟翅膀在沈巍的脸上、身上拍打,柔软的羽毛能带来这样多的疼痛让沈巍感到有些惊异。

  

  他用手驱赶着这些鸟,但是收效甚微。在他十分狼狈的时候一只手从鸟群里伸了进来,不知为何,一种感觉让他知晓这只手必定是出自善意的,于是他很快握住那只手,任由手的主人把他从鸟群里拯救出去。他跟着手的主人跑了好长的一段路,他只看得到一个让他感到安全,甚至是可以依赖的背影。最后他们停在一座山的山脚下,沈巍终于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。

  

  “昆仑?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
  

  昆仑边喘气边大笑,好像刚刚他们的奔跑带给了他无尽的快乐一般。沈巍有些疑惑,但因为昆仑在笑,而昆仑是于他而言极其亲密之人,所以他也被感染,忍不住地笑出声来。

  

  他们就这么笑了一会儿,森林深处有风的声音,有动物的声音,如果细细去寻找,甚至还能找到一些来自植物的声音,可在此刻都被昆仑和沈巍的笑声压了过去。

  

  首先止住笑的是昆仑,他刚刚收起笑声,沈巍便也停了下来,这时候他才想起经过鸟群的袭击,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一定糟糕极了。沈巍有些脸红,他体内鲜红的血液在他的面颊下翻滚,掀起一波一波粉色的浪潮。他不好意思地梳理自己的长发,把缠绕在发丝里的羽毛摘下。可是现在没有一个反光的物体,他所看不到的地方就让他有些无能为力。昆仑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为难的样子,然后伸手帮着他整理他的头发。

  

  “这里是哪里啊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
  

  沈巍又一次发问,昆仑想了一会儿——可沈巍总有一种感觉,昆仑的思考不过是一个伪装出来的动作,答案其实一直在昆仑的嘴边,只不过昆仑不想让他知道——然后说:“谁知道呢?或许这是昆仑山,或许这是别的山。我有可能是昆仑,也有可能是峨眉,或者根本就是普陀,这要看你,沈巍。”

  

  “那就是说,此处是你的地界,你一直在此等我?”

  

  昆仑伸手拿掉沈巍头上的最后一片羽毛:“我一直在此地等你,你也一直在此地等我,这是一个双向的等待,最后我们都能得偿所愿。”

  

  “你保证吗?”

  

  昆仑捻起沈巍的一缕头发,这个动作实在是很亲密,于是沈巍又一次感到了羞涩,这种情感不知怎么的让他感觉有些陌生,好像他已经有几千年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了:“你看,我们不是在这里相遇了吗?”

  

  沈巍醒来。

  

  他坐在一个空无一人的教室里,刚才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。他直起身,脑袋轻盈了很多,于是他知道他现在是短发。

  

  他看了看时间,黑板上的挂钟告诉他现在是下午六点钟,难怪教室里没有人,原来是已经放学了。

  

  沈巍站起来,黑板上还写着一些板书,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今天是周几了,如果上一节是他的课,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睡着呢?他走上讲台,从讲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黑板擦开始擦黑板,粉笔灰落在他的身上,他被呛到,忍不住咳了几声。就在他咳嗽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,他匆忙止住咳嗽,判断敲门声是不是他听错了。

  

  敲门声没有停下。

  

  “请进!”

  

  沈巍扬声说到,可与此同时,尖利的鸟叫声突然爆发,什么样的鸟能发出如此震耳欲聋的声音,沈巍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这是鸟的声音。他皱着眉想等鸟叫声过去,然而这鸟叫声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

  

  他于是走到门前,打开门,门外的人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,于是他推了推眼镜——他怎么会有眼镜,这有些不合常理——伸手想要拉住那人的手。

  

  “昆仑,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

  

  这句话淹没在了鸟鸣声中,他不知道昆仑有没有听到。

  

  昆仑走进教室,他的穿着打扮看上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龙城的市民,沈巍感到有些陌生,可他明白不同衣物下包裹的肉体,肉体里包裹的骨血,骨血里一个个的细胞,都是属于昆仑的,即便昆仑变了又变,他也能一眼认出来。

  

  “你也来龙城了?”

  

  沈巍提高音量说,他已经渐渐适应了这永无休止的鸟鸣声,能在其中安然自处,他就是这样一个人,再难的关都能度过,鸟鸣声算得了什么呢?

  

  “我一直在龙城等你,只不过我尚且还不知道我在等待,只有你出现了,我才知道我该做什么。”

  

  沈巍睁大眼睛,龙城有那么多的人,他只能保证在见到昆仑的一刻就绝不放手,可他怎么才能知道要如何找到昆仑,如何在人群里抓住昆仑。

  

  “你在哪里?”

  

  昆仑说:“沈巍,你听这鸟鸣,我就在鸟鸣声里,我在漩涡的中心。”

  

  沈巍醒来。

  

  他在他的床上,他能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哪里——这是他就任于龙城大学以后租下的房子。他揉揉太阳穴,一只鬼怎么还会头痛,真是难以捉摸。沈巍翻了个身,窗外有鸟在叽叽喳喳地叫,他看了一眼挂钟,刚刚早上六点半。

  

  梦里的场景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,他能记住的只有昆仑和奇怪的飞鸟,至于他说了什么,昆仑说了什么,他都忘得一干二净,他试图回忆,可是尖锐的头痛让他回忆的动作变得举步维艰。

  

  沈巍把被子拉上来一些,他其实没有那么怕冷,可现下他只觉得越暖和越好。

  

  今天是星期五,他刚好没有早课,闹钟定的时间是早上八点,他还有一个半小时的睡眠时间,然而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。

  

  他坐起来,鸟鸣声还没有停下,这或许就是让他在梦中一次又一次看到飞鸟的原因吧。他下床喝了一杯水,他喝得很文雅,小口小口地让水流进他的身体里,接着他去洗漱,换好衣服。

  

  这不过只是万年里最平常的一天罢了。

  

  fin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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